写点生活|宠物殡葬师的一天

潮新闻客户端 俞天立我是一个老早赶过去的。今天我要跟宠物殡葬师小江一天。清晨,一辆白色汽车在一家宠物殡葬店门口停下,后备箱徐徐打开,一只泰迪侧着

 

潮新闻客户端 俞天立

我是一个老早赶过去的。今天我要跟宠物殡葬师小江一天。

清晨,一辆白色汽车在一家宠物殡葬店门口停下,后备箱徐徐打开,一只泰迪侧着身静静躺在洁白的棉垫上。小江戴好手套,抬起垫子运到告别室。泰迪死于咬伤,有少量鲜血从颈部渗至前胸。他拿起毛梳,为它梳理蜷起的毛发,然后用湿纸巾和棉签轻轻擦拭斑斑血迹。泰迪的绒毛柔顺了,在四周一圈点燃的蜡烛映照下,生动明亮起来。

小江从事宠物殡葬行业一年多,刚开始时有六名员工,现在只剩下他和朋友两人。“在梳理毛发前,有时候也会根据主人的要求,给宠物洗澡。”给已逝的宠物洗澡很困难,此时它们已失去体温,不分泌油脂,吹干过程特别漫长。

他拿起指甲钳,为泰迪的爪子挨个剪去指甲。脚底也需用湿纸巾进行擦拭,拂去残留的泥土。随后,他拿起一把小剪刀,泰迪侧腹的一缕毛发被剪下,飘落在手指粗细的小瓶子里。它将作为遗物留给主人。淡淡的香水洒落在蜷曲的毛发间。泰迪尾部的一束洁白的玫瑰绽放着,将生命之花开成了永恒。

清理工作完成了。主人因事没能前来送别,委托小江进行祭拜。一张明黄的祭披盖住了泰迪小小的身躯,小江为它点燃三炷清香,三鞠躬,将香火插在香炉中。“如果主人在场,剩下的时间,会留给他祈祷告别。”言语间多少带着些许遗憾。

结束了仪式,小江为我展示一只宠物祭品的快递箱——里头堆满了纸做的祭品:天堂宠物自助餐券、肉骨头、香肠和粮袋。他把祭品一件件整齐排在地上,仿佛在为宠物狗准备口粮。一只咖啡色骨头形的宠物棺材靠在墙角,中间印着狗脚印,犹如优雅的大提琴盒,宝相庄严的样子。小江说,也有主人选择玉石骨灰盒、祭披、遗照等增值产品,为逝去的宠物作纪念。

“最基础的套餐,五斤以内二百二十九元,每增加五斤再收五十元。宠物的殡葬服务价格不高,主要赚的是这些增值服务费。”在杭州,专门的宠物殡葬店只有八家,客户大多来自宠物医院的转介。通过医院转介的单子,医院需要抽成一半的服务费。逼仄的店面,装修花费了十四万元,租金要六万一年。为了运送宠物遗体,小江还花六万元买了一辆车。吃重的成本、不高的利润,让最初创业六个伙伴中的四个选择离去。

资料图。据CFP。

萌宠离世,总是猝不及防。还记得一个寒风彻骨的夜晚,他和朋友出门去收一只一百多斤的阿拉斯加。由于老小区车位紧张,车子只能停在小区门口。进电梯怕遭人嫌,两个人只能一头一尾,抬着沉重的宠物遗体,从高楼一步一台阶运下来,足足花了个把小时。当宠物被抬进后备箱时,他们才发现内衣已完全被汗水湿透。这单业务让他连病三日。

但也有温暖的时候。宠物殡葬对他的改变是巨大的。人和动物间的感情,超越生死,直击灵魂深处。

曾经,有一只十四岁善终的泰迪秋秋,经历过三任主人,临终时,现主人悲不自胜。它被两任主人抛弃的原因是丑,小眼睛、塌鼻子,简直不符合人间审美。于是她接了过来,和女儿共同抚养。每天出门就带着它,说说话,就像老友。秋秋在她家生下了小泰迪莎莎,成为了母亲,却没能看到莎莎成年。“泰迪走了,就来我们这边整理火化。我们做仪式的时候,她对着女儿视频,将秋秋的遗照对准镜头给女儿看。女儿把小泰迪莎莎抱了过来视频,谁知你猜发生了什么?”“发生了什么?”我好奇地追问。“莎莎看到妈妈的遗照,竟然流下了泪水!”小江说起此情此景,唏嘘不已。小泰迪竟然认出了自己的母亲!谁也无法解释泰迪母女间的爱有多深。

还有一次也是泰迪,亲戚三家九口人同时赶来为宠物送行,在告别室内排成了三排,每个人都哭得撕心裂肺、泣不成声。都说动物是人类“不会说话的朋友”,这一刻,这一幕,看得是真真切切!

下午,我们驱车前往宠物火葬场。小江把着方向盘,讲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。在这一行,火化环节是最为重要的。火化分为单烧和群烧,单烧的价格更贵,耗费燃料也更多。据他所知,有点宠物殡葬,甚至会收单烧的钱,私底下却将宠物和其他动物混烧。这本该是一项爱和善的事业,却屡屡在利益面前透支信义。他感到心痛,内心孤绝如山。

这一年多的殡葬经历,小江说他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,世间的大爱却始终深邃到无法言说。时间久了,对畜类的悲悯之心就如春日芽苞,蓬勃萌发起来。

一次,他接到一名大学生的电话,说在下沙江滨发现一具腐烂的狗尸。他立即驱车赶至现场,却见遗体头部已长出蛆来,苍蝇虻虫乱飞,臭气熏天,简直要把鼻子熏掉。尽管戴着三层口罩,也难掩刺鼻的味道。刚将遗体抬上车,他就对着路边水沟拼命呕吐起来,无法自已。内心的声音却分明说,不悔。自此以后,善念大动,他开始从事动物收殓公益活动,尽力避免动物尸体暴露在野。

“无人认领的动物尸体,会有疫病传染的风险,也有碍环境美观。”他说。

我们到了萧山郊区的一块农田,这里远离城市喧嚣。田埕沟壑密布,间杂着莴苣、青菜和土豆。一间毫不起眼的工棚,静立在黄土坡顶,像是顶藏青色的帽子。

“这块地是我租下的,宠物焚化炉的设置得严格遵守相关规定,远离人家和树林。所以如你所见,它在荒郊野外。”他边说边打开棚门,左手是脚手架,右手是整排冰柜,桌上摆放着银白色粉碎机。

“粉碎机是用来粉碎骨殖的。有些客人需要将骨灰带回留作纪念。”那泰迪主人选择了单烧。小江将泰迪遗体放在机器正中,披上祭披。遗体被缓缓地推了进去。旋钮一转,焚化炉开始隆隆作响。灼烈的火光从门缝里隐约闪现,高耸的烟囱不遗余力地排着烟雾。

“正常烧一次需要两小时,冷却近一小时,尤其是夏天。这也和动物大小有些关系。”小江科普道。经过上千度的高温炙烤,骨殖会变得洁白如玉。

冰箱门缓缓地拉开,几只子和宠物狗的遗体静静地冰冻着,将在合适的时间一同被焚化。于集体焚烧而言,骨殖会相互混合,也意味着主人不再需要留作纪念。而单烧的骨殖,有的主人会选择将其粉碎,装入宠物骨灰盒。这些骨灰盒可以选择寄存在店,每天仅需一元钱。

我在店里看到一整柜的宠物骨灰盒,都是客户寄存的。寄存的也许不再是骨灰,而是人与动物之间难以言说的那份爱和眷恋。

小江的身影一直在忙忙碌碌,只为不负宠物主人的郑重托付。炉火熊熊,映拓出一个高大真实的青春身姿。或许在旁人看来,为宠物大费周章地送别,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。但人与动物跨界的爱往往超越伦常,在天地间闪耀着一缕人性的光芒。

宠物殡葬行业固然小众,但自有其存在的价值。收敛动物遗体,做无害化处理,配合政府做好环保和防疫是其崇高的使命。以涓滴之爱,尊崇自然,悲悯生灵,超越物我,德行天下,我们当敬之以“人间大善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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